对于顾少卿来说,他将第一次面对这一批可以说站在天下武道巅峰的人,自己的实力肯定还是远远不及的,最多只能和那些年轻一辈掰掰腕子;而对于饶珩来说,自己这个四十年都不出现的武神也可以说在中枢中毫无话语权,实力在这个时候也不太有什么作用,否则他大可以带着顾少卿上到牟山顶去宣布继承,谁不服打过去就是了。然而对于两个人的目的来说,中枢确实是必须把握在手里,也唯一有可能把握在手里的力量了,而能不能在中枢有一席之地,就看顾少卿在这次典礼上能展现出多少东西了。
对于顾少卿的实力和实战经验饶珩丝毫不担心,但顾少卿修炼的时间太短,在局势的判断和招式的细节中还是与中枢那些勤勤恳恳修炼十几二十年的年轻人有很大差距,纵使有《武神典》,纵使是顾少卿本身就天资卓越,三四倍的时间差不是说弥补就弥补的,能被各家着重培养的都是天才,修炼的功法也是一顶一的,凭什么就一定比你差?
饶珩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但现在还不是自己回中枢的时候,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两个结拜兄弟安城和雷焱——也就是顾少卿的两位师叔,能帮衬一二。两人都在朝中做官,依家规不能任家主,然而武道世家一向是实力至上,两人都是三才境的高手,在家中的话语权还是很重的,况且两人前几天都传来消息,保证自家在典礼中都会支持顾少卿,也给饶珩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典礼之上最重要的还是个人实力,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不服谁就打败他,证明你比他强,如果顾少卿展现出足够的潜力和实力,那其他家的家主考虑到中枢以后的发展,也不会对顾少卿的上位加以阻拦,毕竟武神可以说只是一个虚衔,最多也只能掌控一些隶属于武神的资产罢了,真正中枢的走向还是要靠九个家主组成的所谓“九日会”投票决定的,武神也只是其中一票罢了。
饶珩将这些分析告诉了顾少卿,顾少卿立刻问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典礼上加以阻拦?武神是谁都不是很重要的,哪怕现在不强以后也不是不行啊?”
饶珩冷笑一声:“中枢本身就是靠武神维系起来的,就像编织席子的线,席子的主体是一片一片的细竹片不假,但没有了那细细的线就不能成形。中枢这些年为什么被称为武道第一胜地?为什么能在朝歌仿佛国中之国一般?靠的不仅仅是这么些年发展积蓄的力量,靠的还是武神的个人声望。几千年来武神两个字都代表着无敌,然后有一天有人发现武神原来不过如此?那声望褪去的会比潮水还快!中枢的稳定将不复存在。”
顾少卿不以为然的说:“只靠个人声望维持本来就不稳定,中枢这么些年的发展难道还保不全自身?”
饶珩摇摇头:“这就涉及到第二个理由了,中枢是一个联盟,哪怕这么多年了它依旧是一个联盟,而不是一个整体。”
话止于此,顾少卿一下子就明白了,对于保持武神的崇高和无敌的形象的另一个必要,是震慑其他八家,如果有一天武神倒了,那中枢八家都会想攫取原本属于武神的利益,最终只能导致争执和冲突,武神强大的声望不只是吸引整个江湖,更重要的是吸引中枢的九家团结在一起。
每每想到这饶珩就分外羡慕璇玑宫,同样是联盟,璇玑宫已经在时光的流逝中把最开始的几家整合在了一起,虽然未必不是因为天璇天玑不能离开大阵的缘故,但实际效果确实是很好的。相较于中枢更像世家,璇玑宫则更像是门派,至于其中利弊也只有两个组织自己知道了。
饶珩稍稍定神,拍了拍饶珩的肩膀,揶揄了一句:“不过我大概不需要担心你,听说这次可月会来观礼,你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感觉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顾少卿脸冷了下来,他并不理解阳可月无缘无故的示好,因为自己除了武神的身份,也没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更可怕的是,倘若阳可月真的是图谋这个武神,那想必她图谋的东西之大,不敢想象。
饶珩哪里不知道顾少卿又想到哪去?赶紧说:“《武神典》的修炼首重心性,这一点与源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没有那么强的力量和反噬,更适合武者掌握。你练了这么些年应该有所感觉,善者愈善,恶者愈恶。这也是我选择你的理由,你虽然偷人家的饼子,但你并不坏,相反,我观察了你三天,你三天一口东西都没吃,最后偷饼子还偷了个小的,说明你有底线的同时知道变通。你后来诚心的向店家道歉,此后五年持身慎正,我都看在眼里。这都保证了你日后还能继续坚持正义。可惜,几年前的你就够冷漠了,现在变本加厉,相信如果没有可月,你会更极端,这以后会极大的影响你的道路,尤其是天人合一的道路,以后要多入红尘,感受情绪变化,相信人之真心。《武神典》才能真正大成。”
顾少卿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反正是点了点头,饶珩也知道自己说了几年,顾少卿不会因为自己又说了一次而改变,只能作罢。
冬天的太阳总是升起的晚,现在才爬倒河面上一个小头,金红色的倒影随着水纹的荡漾轻轻晃动,远处已经能看到夜里捕鱼而归的渔伯了。
饶珩算算时间大概已经是卯时,收回了看着河面的目光,他明白这次一去怕是不会有太多机会看日出了,然而他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人这辈子的过眼云烟太多了,遗忘者十之八九,不过能记住一二,已是知足。
“该走了。”饶珩背对着顾少卿。
顾少卿一拱手,行了一礼。
饶珩虽然没有回头,但还是感觉到了,他有点意外,顾少卿这些年从来没有这么谦恭过,看来这些年的生活也让他有所改变——至少不再是个不懂礼节的小王八蛋。
“走吧,留着这点虚礼给中枢那几个家伙算了,别让人家说我教的徒弟不讲礼貌。”饶珩右手抬起来挥了挥,仿佛在和船头上的渔伯打招呼。不过顾少卿明白这是师傅想自己告别,至于为什么不转身,大概是已经有点老泪纵横了。
顾少卿头也不回,踏着步子消失了。不过他以为的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却是露出了笑意,饶珩用这辈子没用过的低沉语气自言自语说:“可别让我失望啊徒儿,下次再见就会很有意思了。”他的身影被一阵风吹散了。
五年了,顾少卿第一次离开河边五百步的距离,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找不到牟山的路,因为稍稍往朝歌南郊走一走,就能看到那高几丈,绵延几十里,一眼看不到边的中枢外城城墙,好一个国中之国!
墙体通体青石搭建,每一块都严丝合缝,然而每隔几百米就开一道的门,显得整堵城墙没有那么重的压迫感,反而是安全感油然而生,这座被誉为国中之国的城市便是“中枢外城”,从最西侧的牟山开始辐射,直径十五里,彰显着天下第一武道大帮的超然地位。然而这几天又不同以往,三年一度的典礼将至,百姓们不仅能一睹中枢青年才俊的风采,更是有可能见到平时不太见得到的武林高手。再加上来来往往人流量大,生意也好做,好不热闹。
虽然外城有几十道门,但规定正南的小南门不许随意进出。虽然叫小南门,这座南门却是外城的门中最大最豪华的门,连城门楼都高出周边城墙几丈高。小南门平日总是紧闭,然而每当贵客临门,小南门才会打开。平日里偶尔才会打开的小南门,这几日却是一直开着,迎接着五湖四海的贵客光临。
顾少卿并没有多看小南门一眼,他明白凭自己手中的令牌,想要从这里进去轻而易举,可那样未必不会给有心人准备的机会,自己在暗处隐藏的越久,那些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人能够准备的时间就越少,自己一人之身想要收服几家庞然大物已是不易,如果还让对方准备充分相互联盟,那自己的胜算就更渺茫了。
他向前走了一段路,跟着人流从另一扇门入了城。城门有几个人守着,但并不盘查,也没有站在门口。顾少卿明白,中枢虽然有一众高手,但不慎武力,不愿与朝廷对抗的态度还是要表现出来的,中枢外城理论上还是朝廷的城池,自然不能有士兵把守。
小南门。
门前直通的官道上,浩浩汤汤的来了一车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并不豪华,但行驶起来如履平地,一点也不颠簸,前面打的旗帜是一副太极图,不过仔细看去,两仪的中间竟是环绕着两把弯曲的宝剑!
璇玑宫的队伍也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