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樱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的时候,屋内已经开始掌灯,宁子樱的大丫鬟长喜觑了觑宁子樱颇有些奇怪的神色,犹豫了半晌,才小心开口:“……二小姐?”
“啊?”
能应声就还好,长喜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声调轻快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老夫人的福寿园看萱小姐了么,怎的回来便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萱小姐和小姐闹了不愉快?”
长喜这般猜测是有道理的,毕竟作为最受宠的庶女的宁子樱脾气不好,身为嫡女的宁子萱更是脾气不好,宁子樱在二房是特别的,不管背地里怎么样,至少明面儿上没人敢把宁子樱当庶女看待。而宁子萱的特别是在整个宁府,从老太太特许宁子萱的排行不跟二房一块儿就能看得出来。按理说宁子莹年龄最大,是宁府大小姐,接着是二小姐宁子樱,三少爷宁子挽,四少爷宁子耀,论年龄,下面该是刚满十岁的五小姐宁子萱和六少爷宁子傲了,但宁老太太最重嫡庶有别,宁子挽和宁子耀两个嫡子排前头也就算了,两个庶女一个接一个的压在嫡子嫡女的头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宁子萱是长房大夫人李氏的独女,就算不好单独拎出来二房的两个嫡子,拎个嫡女宁子萱出来还是占理的,因此宁老太太特意将宁子萱摘出来,要求府里叫宁子萱为萱小姐或者子萱小姐,不许喊什么五小姐五姑娘的,谁喊了,谁就吃不了兜着走。这般一来,整个宁府便谁也不敢嘴快说错了话,宁子萱作为宁家长房嫡长女的地位也实实在在明明白白的摆上了台面。
宁子樱独占二房老爷宁玉林的偏疼,宁子萱独占宁府宁老太太和整个长房的偏疼,两个都有些特别的小姐便谁也不比谁脾气好,只要见面,不是你刺我一句便是我怼你一回,难得有坐下来好好儿谈天说地的时候,因此长喜见宁子樱回来的时候眼神茫然、神色恍惚,还以为她又跟宁子萱吵闹了起来,故而有此一问。
“哦,”宁子樱将将回神,心烦意乱的朝长喜摆摆手:“无事无事你快下去,守着门,谁也不准进来烦我。”
啊?长喜吃了一惊,口中答应着,眼睛却带着疑问看向自回来就一直站在宁子樱身后的长欢,见长欢边顺从的退出屋子边朝她动作轻微的摇头,便知道长欢这是也不清楚宁子樱怎么了的意思。
“怎么回事儿啊?”长喜在长廊下拉住长欢的胳膊:“二小姐不是带了你去福寿园看望子萱小姐么?你如何能不知道二小姐和子萱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真不知,”长欢也一脸无辜:“之前子萱小姐还给了二小姐一罐儿玉容膏,说是累着二小姐为她抄经祈福,玉容膏便用作涂手,后来两位小姐又闲闲的说了几句,再后来二小姐就不许我在屋里待着把我给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
“许是跟子萱小姐说些什么亲密的话吧……”
“哪有什么亲密的话?!”长喜恨铁不成钢的拿手戳了戳长欢的榆木脑袋,训责道:“二小姐和子萱小姐向来水火不相容,这两位祖宗在一块儿不打起来便是谢天谢地,还亲密的话?哪里来的亲密的话!”
“那……”
“……算了,”长喜不无担忧的叹了口气:“二小姐怕是不会告诉我们实情,便先这样吧。”
华韶苑如何宁子萱不知情,就算知道宁子樱正因为她茶饭不思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头,宁子萱估计也不会在意,因为她此时有更在意的事情。
“小姐,有消息了!”谷雨趁着夜色偷偷摸进宁子萱的屋子,做贼似的悄悄在宁子萱耳边说道:“老夫人今日把本该派给银杏的活儿派给了别人,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三回了!”
宁子萱点头,杏眼明亮,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前几日老太太以为她熟睡,在外间和芳妈妈商议设计诈一诈银杏的事情,被她听了个正着。实在不是她故意偷听,宁子萱也觉得有些凑巧的不可思议,她原本真的睡着了,不过那日她刚发现自己竟然获得了重活一遭的机会,欣喜若狂间还没来得及计划什么,突然想到银杏,随即抓住机会马不停蹄的想法子在老太太面前编故事,促使老太太对银杏生疑,她又累又怕,累极怕极反而整个人变得愈加清醒。前世和今生走马观灯般的在她脑中轮换,一会儿是病入膏肓的昏沉,一会儿是仿佛连骨头缝儿里都填满了的冷意,一会儿是鸩毒发作时的痛苦,一会儿又变成初见刘瑀时的甜蜜……就在她木然等待,奢望困意来拯救她之前,老太太和芳妈妈的谈话乘着夜风钻进她的耳朵。
“第一回,祖母将保管箱笼钥匙的活儿交代给了红枫,原先箱笼钥匙的保管祖母是属意银杏的,这个银杏应当是知晓?”
“是,银杏知晓,”谷雨点点头回答道:“银杏和老夫人身边的几位管事妈妈关系不错,银杏怕是早在管事妈妈们的暗示下得了消息,且银杏是芳妈妈看中的人,因此若不出意外,掌管箱笼钥匙的人选应该落到银杏的身上。”
“可这事儿偏偏出了意外,”宁子萱笑容狡黠又明媚,像偷吃成功了的小狐狸。“想必到嘴的肥肉飞了让银杏很是恼怒吧?”
“小姐聪慧,”谷雨也跟着宁子萱笑:“掌管箱笼钥匙的人成了红枫的当日,银杏不小心摔了个茶杯。”
“嗯,区区一个茶杯怎么够她摔的?我知道她屋子里珍藏了一只玉镯,成色很不错,是老太太先前顾念她护主有功赏她的。”宁子萱边回忆前世听来的信息,边话音带笑的喃喃自语:“等什么时候把那只镯子都给摔了,那才叫真正的愤怒呢!”
“既然那镯子如此珍贵,她怎可能舍得摔?”
听了谷雨的问询,宁子萱只笑着摇了摇头并不作答,她转移话题又问道:“第一次是箱笼,第二次是怎么着来着?”
“是银杏贴身服侍老夫人的活儿被换给紫鸢了。”
宁子萱恍然,是了,对一个人最信任的表现是什么?不是让她做这个做那个,而是就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将身边细微的小事通通交给她,开诚布公,坦诚相待,看到什么是什么,听到什么是什么,不避着不瞒着,这便是最大的信任。
可是,这份信任宁老太太不准备给银杏了。宁子萱抿着嘴,却挡不住杏眼里透出的仿佛带着光亮的欢喜。当银杏意识到自己不再被老太太看重了,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即使银杏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太太的意思,那经过掌管箱笼钥匙的活儿落了空、不再被允许贴身伺候,以及这一回的再次丢了属于自己的活计,银杏不可能察觉不出老太太的异样了吧?宁子萱想起之前银杏来自己住处透露宁子樱的穿着,借此卖好的举动,心思透亮,原来是想让自己承人情,期望自己去老太太跟前多向老太太提一提她吗?宁子萱勾了勾唇角,勾起来一个讽刺的笑:这算盘打的可真是响亮。
这边宁子萱心情愉悦的由着谷雨和白露伺候梳洗,位于福寿园一处偏僻的院子里,一排简陋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的其中一间,仍亮着微弱的光。那是属于福寿园的丫鬟和管事妈妈们的住处,仍有微亮的那间屋子是银杏的,小小的破旧的,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临时收拾出来的一样,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般得主子喜欢和信重的丫鬟和管事妈妈,会挨着主子住,方便随时听主子的吩咐。就像谷雨和白露时时跟在宁子萱的身边、住的是宁子萱屋子旁的耳房一样,银杏前不久也在宁老太太住的屋子旁有单独的住处。虽然那单独的住处并不十分精美,但意义不同,它代表的是老夫人的信任和纵容,银杏自然也十分自得于享受这项殊荣。可是世事无常,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老夫人的厌憎,老夫人对自己越来越忽视,银杏在小小的、破旧的房间里掰着手指头数最近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夜色让人思绪万千。银杏一心想着平日里自己有可能犯下的、不自知的错误,想着想着,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难不成……银杏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后背唰一下出了一身冷汗,总不会是自己近来和四少爷暗地里小动作太多,有些得意忘形,露出了些马脚吧……
不行,银杏不掰手指头了,她的眼睛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微微发亮:虽然不知道老夫人到底为何对自己的态度骤然转变,但她不能放任这种糟糕的情况继续下去,即使真是她猜的那样,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岂不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银杏咬牙,线条流畅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她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会儿,眼底沉沉一片晦暗。
宁家家大业大,虽有意识的渐渐往“清贵”的方向靠拢,但到底早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儿厚,且“清贵”二字,重点在“贵”不在“清”,“两袖清风”可不是宁家追求的目标。
入了冬,天色便黑的早了,现下还不到就寝的时辰,宁府到处有丫鬟忙而不乱的走来走去,所经之处略一停留,接着,停留的那处便因烛火被点燃而亮了起来。亮的地方多了,即便在深夜,迎面行走而来的人的脸也能模糊看见个大概。
“咦,银杏姐姐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一个负责夜间点灯的小丫鬟在微弱的烛光下看清了银杏的脸,再看看她行走的方向,不由得好奇询问。银杏向前疾行的脚步一顿,像是没防备这么巧被人给认出来,脸色一僵,很快又扬起笑脸:“今日是你轮值点灯呀,你不是应当昨日点灯么?”
“昨日我腹痛,所以跟今日当值的姐姐换了班。”小丫鬟嘻嘻笑着朝银杏解释,解释后又紧追不舍的继续问,眼里是真诚的关切之意:“姐姐这么晚去哪儿?我看着前面是条小路,小路上的灯我还没来得及点呢,小心天黑路滑绊了姐姐……”
“哦也没什么事,”银杏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迅速划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厌烦:“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突然想起来上午的帕子掉在哪儿了,我这便回去了。”
话音刚落,银杏迅速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看起来找到以为丢了的手帕是件很让她高兴的事。点灯的小丫鬟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半晌感叹:原来银杏姐姐是这般容易满足的人啊!
将多管闲事的小丫鬟远远的抛在身后,银杏牙关紧咬,眼里满是戾气。点灯便点灯,专心做自己的事便是了,做什么管别人什么时辰干什么!银杏心中烦恼,因计划被打乱而眉心紧锁。本想着趁着夜色去四少爷那儿的,她知道从福寿园到华韶苑里四少爷住的慎独斋有条小路,小路绕来绕去,既通往府里少爷小姐们学习的地方青松堂,又通往有池塘的小花园,如果再耐心走一段路,还通往老夫人常待着念经的静心堂。那条小路通的地方这样多,又七拐八拐再生出不少分岔小路,因此通向四少爷的慎独斋的那条路反倒不起眼了。这是银杏无意中发现的秘密通道,她每次和四少爷宁子耀相见时也是在这条小路上假作偶遇的。
这般隐秘,同时又算是十分光明正大的相见,银杏自信不会被人发觉,便是发觉了也没什么,银杏想到四少爷宁子耀,脸颊便升起了一抹绯红。老夫人看管三少爷和四少爷看管的太厉害,三少爷倒是个耐得住寂寞、心性坚定之人,四少爷可不是,自己的长相在丫鬟们里面又算得上出众,对于被拘得厉害的四少爷来说,自己略微使些手段多些关怀,便很快占据了四少爷的心。银杏想到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便不由得心热难耐,她不贪心,银杏想,自己只图谋一个妾室之位,哪里算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