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入夜,太子殿里一片宁静。雪隐将帐帷一一放下,续了些清心香才披件长襟慢慢踱出殿来。
阶前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托着脸坐在台阶上遥望星空默然出神。
半年清静的日子并没有使心绪真正宁静,前尘往事、家族冤仇是一味药在心里痛苦煎熬。时间越久,越渗入肌骨积变成了毒。
得知父亲不在人世那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一个机会,既便九死一生她也甘心情愿。遗憾的是没能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再见一眼弦越哥哥。
弦越,这个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名字此时涌上心头。和今晚弯弯的月色一样,他的微笑永远暖心。他的眼眸总带给她无限的安全与信心。
“以后弦越就是你的亲人!”原以为他们会一直相依为命。谁知出城后有一辆马车来接应,有人递给她一碗水,饮后便一直昏昏欲睡。到了哪儿,经过哪里一点儿也不清楚。
醒来后发现在一个窗明几亮的屋子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端着汤药笑咪咪地走进来。
“老婆婆,我弦越哥哥呢?”她四处张望没有见到他心里恐慌。
“他——”老婆婆眉头紧蹙欲言又止,“他怎么了?他在哪里?”想起弦越身受重伤,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只是受了重伤但已经没事了!”
“你骗我,他身上有好长一道伤口,淌了一个晚上的血怎么会没事。我要去看他!”她一脚跳下榻。
老婆婆一把拧住她往榻上一扔,“庄主正给他运功疗伤,医治时不能打扰。”
“坏人,我不信你,我要去见弦越哥哥——”她拼尽全力爬起来,被老婆婆死死按在榻上。
“住手!”一声厉喝老婆婆惶然松手,弦越披着月白色的长裘冲入房内。青丝垂髫俊容苍白,目光清冽如旧。他走到榻前微微笑着,一点儿也看不出受过重伤的样子。
“弦越哥哥!”悲喜交集间,她从榻上径直扑入他怀里。
弦越身子一阵哆嗦,伸臂抱起她:“雪儿,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说着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差点以为你要丢下我?”她抚摸着胸前硬硬的棚带泪眼婆娑:“伤口还痛吗?”
“一点儿也不痛了。”继而对老婆婆道:“好生待雪儿,不可鲁莽!”
说完拍拍她的后脑勺:“雪儿哭起来真难看,以后不准再哭了。”她的脸本来就青肿,哭起来好看才怪。
“只要弦越哥哥没事,我保证不再掉一滴眼泪!”她马上破涕为笑。
这五年,她的确不轻易落泪。唯那日得知父亲辞世,痛彻心肺之下泪如决堤。有时候,她会想那晚若听了婆婆的话安心在屋子里躺着,没有听到那番话她可能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人生会不会又有所不同呢。
可见命中注定的东西,谁也无法改变。
轻风拂起衣袂,一丝极其轻微的声音。雪隐反应十分敏锐,余光一瞟,廊上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有人在背后说:“百里小姐,别来无恙啊!”
果不其然,他真的来了。雪隐唇边浮出一丝冷笑蓦然回头,陌玉背负双手在廊柱旁潇然而立。
知道他会偷偷折返,只是想不到会这么迫不及待。
“托福!”她一边警觉地查看着巡卫一边走到他跟前伸手道:“还给我!”
“还什么?”他微笑地看着她的手指,纤细如兰,修长白嫩。
“少装蒜,我的玉哨呢?”怕巡卫听见她将声音压得很低。
“哦,那个啊!”他故意恍然大悟,“既吹不成曲,又玩不出调,早扔了!”
雪隐哪会相信怒目一瞪:“这个玩笑不好笑,本姑娘没那么多耐心,快拿出来!”
“找人讨东西还不懂得客气,太子平日是怎样教你的!”他啧啧有声索性坐在台阶边。
“该客气的人我自然会客气!”她冷冷地倚着廊柱。
陌玉伸长腿来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过着脸来打量她,眼眸深邃似曾相识,她心里莫名一动。
“百里家族叱咤风云,其族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屈尊到宫里面做个宫奴吧?你到底是谁啊?说出来,我便还给你!”
她嗤然一笑:“望月楼乃当世无双的风月宝地,背后却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说背后的老板是郑国的大公子陌玉又有谁会信呢?”
一来二去,不见刀光剑影俩人首回合已决战完毕。
“原来你全看到了!”陌玉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微笑,雪隐心头莫名一颤,这笑容也似曾相识——。
“也罢,既然被百里小姐捏了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陌玉站起身来:“在下还是识趣点的好。”转身欲走,她跃过去一个箭步拦住他。
“东西还给我再走!”
“这么着急,就不怕我急了揭发你!”
“公子千里迢迢到齐国求娶宣姜公主,你的雄心不会只想做个风月之所的掌柜吧?孰轻孰重公子是个明白人,难道想因小失大?”
她透着一副吃定的神情仰头瞪着他,四目相对良久,陌玉突然抿嘴而笑,对这又滑又硬的小身板兴趣大增。
“趁着月色正好,陪我小酌几杯便将玉哨还你如何?”
“婢女在宫中不能随便饮酒”雪隐的眸子一沉冷冷道。
“谁说在宫里,我的品味有那么差吗?”说完他一把拽住雪隐的手:“玉楼春,本公子请客!”
夜宵哪里最好,当然是城中的玉楼春。无论什么时候,那里永远灯火阑珊。
玉楼春最出名的便是“酒酿丸子”。坐在楼台阁里雅致的桌椅上,迎着月色如钩,嗅着酒香甘甜。琥珀色的汤汁里,一颗颗拇指大小的糯米丸子象粒粒珍珠雪白柔润,碗尖上衬着粉红的桃花蜜饯那叫一个花红雪玉。轻轻吹开飘浮的油珠,舀起一颗丸子入口即化,润滑软糯颊齿留香。
雪隐闭着眼久久回味,面色突变对小二道:“不对呀,这味道变了。”
小二慌忙道:“这都是按二爷的喜好做的,酒糟清淡,莲蓉芝麻馅里少放糖,就连桃花蜜饯丝不多不少也刚好十五根呀。”
“这么讲究!”陌玉舀起一只赞道:“味道很不错啊!”
“馅料没变,糯米也正宗。可是这香油——”雪隐吹开油珠皱眉道。
小二一拍脑袋赶紧躬身:“二爷好长日子没来想是不知道这事,前阵子杨河柳闹虫荒香油供不过来,咱们没办法只好把油全换了。二爷真是好舌头,半年来尝出香油不同的您还是头一个呢。”
“熟门熟路,跑出来偷吃应不是一回两回了。”陌玉叹道。
雪隐瞪他一眼没有吱声,偏偏小二不识趣又道:“那可不是,小爷跟二爷是咱们楼里的常客,今晚若不是掌柜的回去了,老规矩还要上来陪几杯呢。”
“将最有特色的、最拿得出手的全呈上来,另外再上几壶红醉坊的美人笑,要二十年的。今儿这位爷作东不怕没人付帐,快去!”她怕小二再说下去楚童与她的小秘密会保不住,赶紧敲着桌子打断道。
接了大生意小二满心欢喜退下,陌玉摇头叹道:“我只是邀你小酌,可没打算被你讹一顿。”
“你讹得起呀!”她抑郁半年平日在太子跟前小心翼翼,难得敞开心怀畅快一场。
待四碗八盆上桌,失去已久的食欲席卷而来。一顿饭,几壶酒从没如此酣畅淋漓。
陌玉优雅小酌,望着她大吃海喝骇然失笑:“我有点心疼将来娶你的男人了,若没我的家世怎养得起你?不如,做个不划算的买卖,我委屈一点娶了你如何?“
”啪——“雪隐放下碗红扑扑的脸上涣着泪光,”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你的国家、你的家族还有你的亲人平平安安。你便不会尝到一夜之间血洗满门,族人屠灭的痛苦。还有,在仇人面前强颜欢笑的悲哀。“说着,她仰头将一壶美人一饮而尽。
”别喝了,这酒很贵的!“陌玉的身影在眼前摇晃不定,她指着他:”别以为你是郑王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若我弦越哥哥在,岂容你这么欺负我。把玉哨还我!“说完,竟一头栽倒在他怀中。